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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幸存者说:唐山警世录续篇》有感

 

《求解地震预报的制度困局》书稿作者 李尚勇

 

今天是唐山大地震40周年纪念日,谨以此文献给当年那个黑色的日子。

 

【引言】本来,我的书稿《求解地震预报的制度困局》已经全面揭示了唐山大地震漏报的科技和制度原因(其中科技原因的关键因素,地震界40年来也没有真正搞清楚,这包括那些当事的科学家在内),我应该在这个40周年纪念日公布该研究成果,这应该也是对这场大劫难最好的纪念。但是,因为目前书稿的出版还不明朗,笔者暂时不方便提前披露这一研究内容。当然,如果出版有进展,我会择机公布。

刚好,笔者收到了张庆洲先生寄过来的新作《幸存者说》,读罢颇有感触,于是,借唐山大地震40周年纪念日,笔者写了以下文字,既为《幸存者说》呐喊,也为公众防震减灾出力。

 

(一)

 

10年前,唐山大地震30周年,唐山作家张庆洲先生的《唐山警世录——七•二八大地震漏报始末》一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该书首次披露了1976年“7•28”唐山大地震漏报的历史真相,披露了当年唐山群测群防监测网对于唐山大地震预测预报的贡献。

公众正是从这本书中了解到,大震前,唐山地区活跃着一支1.6万人的群测群防队伍,其中具有观测仪器的群测点有500多个,骨干群测点(即仪器正规、较好)有80多个,群众宏观异常观察点5000多个。

面对家乡大地震的背景,这些唐山人兢兢业业、千方百计地捕捉前兆异常信息。在大劫难前夕,许多群测点都不同程度的发现了短临前兆异常,并尽职尽责地以不同方式向地震部门作了报告,有的甚至上报到了国家地震局。

笔者的研究显示,主要由于我国地震预报的一系列制度缺陷,唐山群测群防监测网发现的一系列重要前兆信息并没有发挥防震减灾作用。

《唐山警世录》披露,正是在地震学家漏报了唐山大地震、人口百万的唐山市被大地震从地面上“抹掉”的同时,距唐山震中区约110公里的河北省青龙县却因为提前4天发布临震预报,全县虽有18万多间房屋损坏、7300多间倒塌,但47万人无一震亡,全都逢凶化吉。

笔者的研究显示,“青龙奇迹”绝不是偶然的!

《求解地震预报的制度困局》书稿全面揭示了其中的必然性。这里,仅仅用数据也可以初步窥见这种必然性。就在唐山大毁灭的1976年,地方政府(1个省级、3个县级)成功发布了4个临震预报,取得了相当出色的减灾实效。其中,529云南龙陵7.37.4级地震仅有98人震亡,唐山“7•287.8级地震中的“青龙奇迹”无一人震亡,81623日四川松潘平武两个7.2级地震仅有38人震亡,117四川盐源云南宁蒗6.7级地震仅有33人震亡。

4个成功临震预报所取得的减灾实效,与唐山没有临震预报的惨烈伤亡(重伤超过16万人、震亡超过24万人)对比强烈。国家地震局认为无法向公众交待,随后,通过有关部门,全面封锁了包括“青龙奇迹”在内的4个临震预报的奇迹。

官方的“封锁策略”一直延续到今天!

张庆洲的《唐山警世录》书稿实际上完成于2000年,但出版送审即被封杀,而且是通过国家地震局的正式文件(中震办[2000]343号)封杀。

国家地震局198889发布的《发布地震预报的规定》曾规定,“涉及地震短期和临震预报水平的宣传报道、写实的文艺创作,在发表前应征得国家或省级地震部门的同意”。不过,这一部门规定在国务院19981217颁布的《地震预报管理条例》(国务院令第255号)中被删除。显然,中国地震局在国务院条例颁布1年后粗暴干预《唐山警世录》一书出版,缺乏法律依据。现代社会的基本法则:法律没有授权、规定的,政府及其官员不可为之。

《唐山警世录》的转机出现在2004年。时任中国地震局局长的宋瑞祥看到了书稿,在建议作者改稿后为之作序,该书得以面世。体制内的高级官员,尊重法律,尊重历史,尊重事实,令人肃然起敬。

不过,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官员还是太多。《唐山警世录》出版不久,有关部门下令封杀。“该书第一版印数2万册,除已发出的1万册外,另外1万册全部封存”。

不过,在现代社会、互联网时代,封杀只是掩耳盗铃。

目前,在淘宝网,《唐山警世录》的书价已大大升值,最高标价超过200/本。显然,只要想读,无非多出点钱,何况,免费的电子文档随便下载。

 

(二)

 

10年后,唐山大地震40周年,张庆洲的《幸存者说》问世。它由《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20167月号首发。

作家在“自序”中说得清楚,以1976年“7•28”唐山大地震发生时刻为界,“《唐山警世录》叙述之前,《幸存者说:唐山警世录续篇》叙述之后”——这是“两部姊妹篇”。

虽然两部书前后相差10年之久,但作家的创作动机和意图相同:“无论多么成功的救灾,都不如成功的防灾。假如地震再次来临,哪怕是减少一个遇难者、减少一个截瘫患者、减少一个地震孤儿,这也是我所祈盼的”。

笔者轻抚淡黄色的封面,翻开那注定是沉重的一页页历史,阅读那一个个险象环生的逃生故事,感受地震现场自救和互救的惊心动魄,思索作家留给人们的防震减灾警示:“我要告诉读者,活人是咋活的,死人是咋死的,本不该沦为截瘫的不幸者咋能避免不幸。悲剧不仅仅是地震直接造成的,更多的是人类本身的恐惧、茫然、无措,以及不能恰当有效的自救和互救造成的。”

当我合上那沉重的历史后,闭目沉思:作家集40年跨度的采访和亲历,留给人们怎样一幅面对大地震的生死画卷?留给人们怎样的经验教训?

那一幅幅触目惊心、鲜活生动的画面,在笔者的脑海中久久徘徊,挥之不去,于是,我打开电脑,将其记录下来,希望对公众防震减灾有所裨益。

1、杀人的不是地震,而是建筑

这是唐山和汶川大地震几十万鲜活生命瞬间灰陨的血淋淋经验教训!

尽管在唐山大地震的9年前,地质力学泰斗李四光先生就指出了唐山地区的地震危险性,但唐山市被定为“不设防”的烈度Ⅵ度区的现实没法改变。同汶川地震区一样,这个烈度标准是有关部门最早从1956年开始根据“历史—概率法”确定的。对基建投资来说,用“历史—概率法”确定的烈度标准可以将建筑物抗震设防标准降下来,从而节约基建成本。

因为“不设防”,唐山的房屋(平房和楼房),尤其是老百姓的房屋,基本上就是“码”起来的——红砖砌墙,预制板搁在墙上。这样的房屋既没有地圈梁,也没有层圈梁,更没有钢筋混凝土抗震立柱。地震一来,这些像搭积木一样建造的房屋“晃几下就变成了一堆废墟”,“一块的、半块的预制楼板,不知道砸死了多少人”(《幸存者说》第89页,下同)。大震过后,人们看到,百万人口的唐山市,几乎完全被“抹”平了。那些幸存回家的人,一时都难以找到家的位置。

唐山市地震废墟

房屋有“幸存者”吗?有,但极少。

之一:“刘爷”自己盖的房子,“房子柱脚和圈梁使钢筋混凝土浇注成一个整体”,“唐山大地震光是把四个撞头震掉了”,“房子的门上边稍微有一点点裂缝,不打紧的”,“地震过去,一样住着”。(第8586页)

之二:老石匠的祖业宅,“窗台下用的都是长条石,又好看,又结实!墙是石头垒的”,“房子的四角是木头柱脚,墙上还有四根柱脚”,“柱脚和大梁都连着,竟然没使一根钉子,全是榫接”,“石头之间的对缝特好,几面墙没有一条裂缝”,“房子没趴架,还有结实的房箔,只是焦灰(房)顶一块块地甩到外边去了”。“一家人幸免于难”。(第8687页)

之三:在震中(路北区),唐山市第一个“干休所”,“6栋二层小楼,每1栋小楼4户,一共24户”,“它几乎完好无损,只是人字形的尖顶上掉了一些瓦片”。“干休所”仅有1人震亡,那是他“正巧住院去了,砸死在医院里”。(第88页)

之四:“文革”期间为铁路“支左”干部盖的住宅,老百姓称为“军管大院”,“有两个大院8间房子,隔着一条马路有四个大院16间”,“尖顶瓦房,质量相当好啊,没有一处倒塌的”。(第90页)

还有,过去日本人盖的“砖木结构,尖顶瓦房”,“基本没有倒塌的,只是瓦片下来了”。“人们大都幸存了”。(第90页)

作家说,“在唐山,有的楼是起来的,有的楼是起来的。”(第89页)

尽管早在三、四十年前人们就认识到预制板的危害,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我国并没有立即明令禁止预制板的使用,甚至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也是到了2000年以后才在市区停止使用预制板。200111月,建设部出台《建设领域推广应用新技术管理规定》(建设部令第109号),此后,各地方政府才相继出台禁用预制板建房的法规。

目前,在所有地震重点危险区,仍然存在大量没有抗震性能的预制板楼房,然而,只有少数地方政府出台法规限期对预制板房屋进行加固改造,如漳州、太原分别在20092011年出台法规(漳州市政府漳政综(2009)199号,太原市政府并政办发(2011)58号)。2014年传来山西省要求全省县级以上政府“分批分类、限期完成城市危旧房和预制板房改造”的立法信息(《山西省限期完成 城市危旧房和预制板房改造》),但是,作为“地震大省”的云南、四川,笔者好像还没有看见有什么动静。

2、许多人不是被砸死,而是被闷死、憋死的

唐山7.8级大地震发生在凌晨342分。

唐山的“豆腐渣”平房、楼房垮塌后,一部分人当场被预制板和砖墙砸死,但更多的人在大地震的第一波袭击中幸存下来。不过,他们或者被预制板和砖墙压着,或者被倒塌的房屋掩埋。前者需要救援;后者虽然没有受伤或只是轻伤,但他们需要空气!

老天爷看到,在满城废墟中,终于有人“拱”出来了。“一个人活生生地拱出了废墟,跟着是两个、三个、四个……也不分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趔趔趄趄地奔向一处处呼救的地方”,“在影影绰绰中,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像幽灵一样,拼命地扒废墟”,抢救自己的亲人、亲友、邻居。

幸存者们后来说,“谁家出来人了伤亡就少,要不就一家一家的(闷)死”(第10页)。

有个聪明的大男孩,顺次从废墟中扒出了自己的妈妈、爸爸和妹妹,但他都是先扒出一半,能喘气便停下,再去扒另一个;另外一个大男孩,拱出废墟后,找来一根铁管子,分别为废墟中的爸妈捅出救命的小窟窿。

但是,绝大多数被废墟掩埋的尚存生命并没有这么幸运,他们在废墟下窒息而亡。后来清理废墟时,人们在那里找到了许多没有明显外伤的遇难者。

有个特例也需要说说。有个男人拱出去后,站在废墟上,一声声喊着妻儿的名字,但没有回应,他便认为“她们娘仨都死了”。有人喊他救人,于是,他加入扒人队伍救人去了,一直忙到下午。当他回到“家”,把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扒出来后才发现,大人、小孩的手指头“都挠得血呼啦的,身上也都热着……”他悔呀,“肠子都悔青了!”他骂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混帐王八蛋”。(第16页)

他不知道,“废墟下面的人听上面的声音清楚,但上面的人听废墟里的声音却相当难,呼喊亲人过后,一定要把耳朵贴在废墟上细细地听”。

唐山市群测群防监测网事实上的领导者、市地震办事实上的负责人杨友宸便懂得上述道理。

唐山地震前夕,杨友宸因为群测群防工作出色影响了“抓革命、促生产”而被宣布“停职反省”,但他并不“安分”,一边写检查,一边继续做短临异常监测预测组织工作,这导致他进一步被“下放”到远离城区的“干校”,接受“劳动改造”(这成为唐山大地震漏报的重要原因之一,书稿《求解地震预报的制度困局》第2章)。大震脱险后,他回到家时,天已蒙蒙亮。他趴在自家废墟上使劲咳嗽。废墟里,他的妻子听见他的声音,便叫孩子们呼救。他把耳朵贴在废墟上,听见了孩子的声音,“爸爸,我们活着呀”。

尽管杨友宸的家位于震中(路南区),但他临行前教给家人的防震办法,以及震后及时施救,使全家人躲过一劫。他全家5口人,仅有2人轻伤。(第13页)

在唐山人全力以赴自救互救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甚至荒唐的事情。虚假政治甚至把这些“人性扭曲”的荒唐糗事作为“先进典型”宣传。

有个女人一家8口全埋在废墟中,就她自己最先爬出来。但她不是首先想把家人扒出来,而是想到“自己是街道居委会干部,受D培养多年,要组织群众抢救”,“哪里有呼救声就跑到哪里”。她后来介绍她的“先进事迹”说,等她78点钟回到家,“由于抢救不及时,我的母亲、大姐、女儿、儿媳和孙子5口都去世了”,不过,“我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后悔”。

另有一位企业医务人员,得知自己的丈夫孩子被埋压,却并不急于回去。领导同事再三摧促她回去救家人,但她想到“向白求恩学习,做一个……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的人”,她“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参加抢救伤员,甚至“一勺一勺地将米粥喂到伤员的嘴里”。等她第2天回家,她丈夫“已经不行了”。她后来演讲说,“望着爱人刚刚咽气的遗体……我想到……他死得其所……(我)心里是坦然的……”

作家将丑恶人性撕开来,血淋淋,给人看:“两位女士的感人事迹……无疑击穿道德底线”。(第6162页)

笔者妄评一句:今天全社会普遍道德底线缺失,其根源是否要从这里的虚假政治、官话假大空和扭曲人性中寻找?

经典震例的大数据显示,大震大灾的救人主体是地震现场的自救和互救。唐山人首先是自救,然后是救家人,再后是救邻居,这是天然的效率最高的救生体系。

1966年邢台地震的救援中,“外地救援部队及其他人员救出的人数仅占5.5%”,其余被埋压者,19.2%靠自救脱险,75.3%靠亲朋邻里扒救(郭安宁、郭增建:《5·12汶川地震预报回顾》,西安地图出版社)。在震中映秀,基本情况也与此类似(张良:《汶川地震168小时》,凤凰出版社,20135月)很遗憾,笔者没有找到唐山大地震的相关数据。

另一方面,人们鲜有所知,被埋压而后获救的幸存者不一定最后都能存活。据唐山地震抢救统计,“半小时内挖出的人员救活率高达99.3%,第一天挖出的人员救活率为81%,第二天挖出的人员救活率急剧下降为33.7%”(孙其政等主编:《中国地震监测预报40年》,地震出版社,200712月);日本阪神大地震的统计数据是,“24小时内救出的幸存者,最终存活率约为80%。而72小时左右救出的幸存者,存活率就只有20%~30%(张良:《汶川地震168小时》,凤凰出版社,20135月)幸存≠存活!

正是建立在若干震例数据的基础上,笔者的书稿《求解地震预报的制度困局》主张建立“震灾现场自救互救与求救相结合的救生体系”,并让这一体系成为大地震“救生”(但不是“救灾”)的主要依靠力量。残酷的数据告诉人们,“救灾”的主体是军队,但“救生”的主体是自己和亲朋邻里。

如今,居住小区内“冷漠”的邻里关系,与合理的大地震救生体系极不协调。届时,这肯定会让大比例的“城里人”自食其果。

3、不认识宏观异常,错失逃生机会

笔者研究数百震例后得知,大地震(指接近7级和78级以上地震)是一定有非常显著的前兆异常的,问题只在于,你观察到没有?观察到多少?

在目前地震部门和主流地震学家反反复复唠叨“地震不能预报”的情况下,公众显然不能期望得到什么官方的临震预报。但是,宏观异常(即人体可以感知的地震前兆异常)是你可以留心观察的。前提是,向公众普及正确的(而非虚假的)地震和防震常识。

由于绝大多数宏观异常(如动物异常)都具有突发性和偶然性(偶然的时间地点),尽管你有心,但未必会碰上。但是,如果你幸运的碰上了它们,但却不认识,那你就会错失上天赐予你的逃生机会。就像唐山大地震中的无数大悲剧一样。

一般地说,8级左右大地震,尤其是在夜晚,都能发现地光和地声,这是老天爷留给动物,尤其是万物之灵的人类,最后的逃生机会。

当年在唐山,“地光和地声出现的时候,距唐山大地震还有6小时”(即出现在晚上89点钟,并持续到大震爆发)。“沉睡的子夜不再平静,有很明显的刮大风的声音,但树梢不动,也不见任何小东西被风刮动的迹象……地光骤然泛起,大约持续十几分钟消逝……在一阵一阵泛泛的地光中,假如你在旷野,还会看见偶尔有三两个火球腾空而起,几团发亮的蘑菇云缓缓地升向夜空”;“唐山大地震爆发前10分钟左右,地光达到了高潮……与闪电伴着雷声那样相似,每一次地光升起,总会伴有地声”;“初始,地声和地光不是特别强烈,犹如远方隆隆而来的闷雷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地光不断升级,地声也在不断升级,渐渐的,就震耳欲聋了(大震爆发了)”。(第4546页)

遗憾的是,由于唐山没有向群众普及地震预测预报常识,也没有广泛发动群众观察宏观异常,再加上震情保密制度导致的震情封锁(地方当局甚至将一心抓地震预测预报的市地震办负责人杨友宸“停职反省”,进而“下放”“干校”接受“劳动改造”),这导致百万唐山人(除极少数地震专业和监测人员外)都不认识地光、地声,因而错失了宝贵的逃生机会。

大震前夕,“很多人被地声惊醒了(很多人也看见了地光),却不知立即逃生!”(第46页)

最为典型的悲剧个案是:当地光和地声达到高潮时,在唐山火车站候车大厅外的广场上,有上百名旅客纳凉候车,他们都看到了地光,听到了地声,但人们误以为那是远处的雷声和闪电,便纷纷走进候车大厅避雨。几分钟后大震爆发,候车大厅整体坍塌,“无一人生还”。(张庆洲的《唐山警世录》)

实际上,在张庆洲的《唐山警世录》和钱钢的《唐山大地震》(当代中国出版社,20107月)书中,都记录了许多不认识宏观异常(尤其是动物异常)而错失逃生机会的个案。

可见,在地震重点危险区,大张旗鼓地向公众普及地震预测预报常识是非常必要的。笔者之所以用“大张旗鼓”这个词,是因为有些地方所谓的“普及”工作做得非常“小心”、“隐蔽”。比如,笔者所在城市有一个地震避险常识宣传栏,但它被放置在一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笔者经常路过那里,从没见过有人观看。

4、震前有没有准备大不一样

笔者的研究显示,即使知道自己身处地震重点危险区,但对近期危险一无所知,仍然难以有效防震避险。

1976年年初和5月,唐山市曾召开过两次防震工作会议,其中,“5月紧急会议”有各单位“一把手”参加,会议的第一条纪律就是“不准记录不要传达”。此前,唐山市也搞过几次“地震逃生演习”。(张庆洲的《唐山警世录》)这也就是说,唐山人知道自己正身处地震重点危险区。

作家钱钢说得更形象:从19746月国务院69号文件(即唐山大地震的中期预报)正式下达后开始,唐山市曾多次进行过防震演习。几乎每家每户的桌上,都放着一个倒立的酒瓶,据说酒瓶一倒就是地震,就要往外跑。有婴儿的家庭,把奶粉、奶瓶都放在房门附近,以备逃离时随手带走。孩子稍大些的,父母就在他们的衣服夹层中缝进一些钱,这无疑是做了“万一失去爹妈”的准备。(钱钢:《唐山大地震》,当代中国出版社,20107月)

但是,这些都没有用!

百万唐山人仍然被地震废墟掩埋。(为什么会这样?几句话肯定说不清楚,希望你有机会在我的《求解地震预报的制度困局》一书中弄明白)

相反,知道危险近在眼前,并作了必要的准备,安全逃生的可能性大增。

唐山大地震前12天,以侯世钧为骨干的乐亭红卫中学地震监测小组根据监测异常作出短临预测并报唐山地区地震办:“723后唐山地区附近西南方向将有大于5级的破坏性地震发生”。大震前5天,唐山地区地震队2个专家来红卫中学落实异常,确认异常存在。专家要走,侯世钧焦急地说明:“我们这里异常变化非常明显。根据我的计算,这个大震最低是6.7级,最高可达7.7级!”但地震专家还是走了,从此“泥牛入海无消息”。

震前4天,在侯世钧他们的4道监测网中,有3道的监测仪表被烧毁!这说明前兆异常太大,监测数值大大超过了监测仪表的最高允许值。这意味着,大地震逼近!

大震前5小时左右,侯世钧从他的监测点无奈地回到宿舍。为了能够及时逃生,他没有锁门,并在门边支了一根小木棍(以防止门框变形打不开)。5小时后,大地震轰然而至。老师挟着他那6岁的孩子第一时间窜到了门外,他爱人紧跟其后,安全逃生。在他们身后,宿舍山墙轰然倒塌。(第47页)

震后扒开废墟,“唐山人清楚地看见了成千上万具尸体在门窗下挣扎的惨状”。因为门框变形,门打不开,这些人无法逃生。

唐山大地震前,真正意识到在唐山地区“比海城地震更大的地震”即将发生的,不是地震专家,而是唐山群测群防搞前兆异常监测的一些人,比如马希融、侯世钧、吕兴亚等人。这些人后来都在“728”大震中安全逃生(张庆洲的《唐山警世录》)

作家说得非常正确:大地震一旦来临,大致会出现三种人,“一是有准备的人,逃生知识源于平时的积累,(他们)是最理智的群体。二是随机应变的聪明人,体现在冷静上。三是跌跌撞撞地逃生,大脑一片空白,这是最危险的”。(第19页)

5、正确与错误的逃生方法

当然,地震来袭,最为错误的逃生方法就是跳楼!

哪怕只有23层,你也不能跳!因为,即使你跳下去没有摔死、摔伤,房顶上掉下来的东西,也可能砸死你。高处落物砸死、砸伤的,在大地震伤亡统计中数量不低。其实,这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地震破坏主要由横波造成,而横波的主要特征就是横向震动,这直接导致高层落物。所以,只要地还在动,处于高层落物点的人,被砸死、砸伤的可能性极大。

如果地震发生时你正在楼房室内,且没法迅速逃离楼房,那么,迅速躲进小开间房间应该是明智的。

张庆洲在书中写道:“整个四层楼都塌了,就剩了一串厕所,一个顶着一个,一个顶一个,大积木一样”。作家的经验是:唐山灾区楼房,凡没有坍塌下来的地方,都指向一个地方:“小平米房间”,包括厨房、卫生间……(第40页)

如果你来不及躲进小开间、小平米房间,那么,就近躲进由床、沙发、茶几或低矮箱柜所形成的“安全三角区”,应该是正确选择。(如下图)

由床边、床头柜形成的“安全三角区”

作家描写了俩姐妹逃生的正反经验与教训:

地震时,小姐俩正睡在双人床上。剧烈的晃动摇醒了她们,姐姐顺势滚下床,落在双人床与大衣柜之间;妹妹从另一边滚下床,却顺势钻进了双人床底下。

她们很幸运,大地停止震动后,姐妹俩都还活着。受“安全三角区”保护的姐姐很快就爬起来,她招呼妹妹赶快离开,却听见妹妹的声音从床底下传来:“我出不去呀,姐。”/ 姐姐说,“你傻呀,往床底下钻?” /“人家害怕么,床底下不挨砸呀。”

“黑暗中,姐姐反反复复地摸着双人床,一块砖垛正砸在双人床上,床板被拦腰砸断,妹妹被压得无法动弹”。姐姐一边施救,一边对妹妹说,“这亏了是砖垛,要是(预制)楼板砸断了床,你就没命了!”最后,姐姐终于设法把妹妹弄出来了。(第41页)

躲进床下不对,那么躲在桌子下面就更错误了。许多媒体在这方面严重误导了公众,尤其是误导了中小学生。国外有震例显示,学校里躲在课桌底下的孩子都被压扁了!道理很简单,桌子比床更禁不住重物打击。

国外救援专家集几十年救援经验给出的最基本逃生方法是,若你没有机会迅速逃离室内,或者跑进小开间房屋,那就应该这样避险:

若你正在床上,只要简单地滚下床,在床边躲好;

若你正在看电视,那就紧靠沙发边躺下,躲起来。

千万不能这样做:

若你住楼房(23楼以上),别试图从家门逃离,更不能站在门框下无助地反复推门。(震后,人们往往在倒塌的大楼里,发现很多人被砸死在门口!)

千万不要走楼梯逃生!(因楼梯是大楼结构最差的地方)

另外,若你在车内,请迅速离开车辆,靠近车辆坐下或躺下。躲在车底下,也是错误的选择。因车辆目标大,车内、车下都可能被砸伤砸死。

最重要的是,你得有防震、逃生意识。

若你身处地震重点危险区,你平时就要做个“有心人”,预先选好家里或工作场合的避险地点(小开间),并备齐救生物品(水、食物、药品、工具等),为自己和家人制定好逃生方案,选好逃生路线,做到心中有数。

最后,要清除家里那些妨碍逃生的家具、物件和设施,比如,全封闭的防盗栏,容易倾倒的家具,还有尼龙蚊帐,等等。

作家特别告诉读者,地震重点危险区的人们“应该告别尼龙蚊帐”,因为“那是一张能致人于死地的网”,撕不开,扯不烂,像鱼网一样困死人。(第43页)

5、错误的救与治——截瘫者的不幸

根据官方统计数据,唐山大地震造成3800多人截瘫。

当年,唐山地震的截瘫群体——场面震撼!

本来,如果救援、运输、治疗和护理的方法正确,地震中的腰椎伤员大多是可以康复的。

沈培方,时年48岁,工程师。

我住的那个‘要命楼’一坍到底,整个楼没活几个人。我住在要命楼的四层”,“天刚麻麻亮,我儿子扒我……我觉着双腿有水桶粗,腰以下没了知觉”(腰椎骨折)。

救援来了,说要背我走,“我说不,找一块门板来,用门板抬!”“他们把我一点一点地挪到门板上”。“这块门板始终垫在我身子底下”。

后来统一安排转石家庄治疗。“在丰润火车站上卫生车时,有人想扔了门板,把我从车厢门口背进去。我说不中!门口进不去就开窗户。就这样,他们从窗户把我抬进了卫生车”;“在卫生车上,他们把我一点点地挪上床,这才扔了门板”。

“过了两个多月,我从石家庄和平医院站着回来了”。(第7172页)

但是,很多腰椎伤员都没有沈培方工程师幸运:

有的腰椎伤员被埋压着,救援者将其上半身扒出来后,两个人拉住其双手,用力将其“生拽出去”——坏了,瘫了!

有的被救出后还没瘫,但搬运时,一人抱头(或抱手),一人抱脚,一抬——坏了,瘫了!

有的被搬运者“右手搂着脖子,左手揽着腿,弯腰抱起”;有的被放在棉被上,搬运者抓住棉被四角,抬走——都坏了,都瘫了!

有的腰椎受伤较轻,“腿还有知觉,有的当时还会走”,但转院搬运过程中——都瘫痪了!

唐山地震的腰椎伤员因救援不当、运输不当而造成的截瘫,“起码90%以上!”

在医院,手术不当、治疗不当(牵引不当)、护理不当(护理翻身不当),也会造成瘫痪。

“截瘫病人要定时翻身,翻了上身没翻下身,嘎巴一响”——错位、瘫了!(第36-39页)

唐山地震的截瘫悲剧,在汶川地震救援中有没有避免,笔者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我们不能“记吃不记打”,尤其是作为一个民族,不能如此!

 

(三)

 

笔者这篇笨拙的短文不可能将唐山人逃生的经验教训一一列出,而本文提到的这些经验教训也缺少鲜活的细节。

读者只能在作家的书中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大震巨灾的惨烈,那幸存与毁灭的瞬间,那生与死的选择,那玩命自救与崩溃放弃的缘由,那智慧和愚蠢、崇高与自私、热诚与冷漠、善良人性与扭曲灵魂的区别……

作家张庆洲是唐山人,在大地震的前夜,他“幸运”地乘火车离开了唐山,但是,在10小时后的大毁灭中,他失去了他挚爱的大姐。

当年,他们姐弟6人丧父,老幺庆洲才2岁,16岁的大姐,与母亲一道,拉扯着弟弟妹妹,一年又一年,无比艰辛地走过来。大震前两年,在大姐呵护下长大的庆洲参加工作且文才初露,可是,大姐震亡!

大姐给庆洲留下了火车站送别的定格形象:她乌黑齐耳短发轻轻扬起来,黄昏的余晖映着她美丽的面庞,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微笑着,一只手在轻轻地晃着、晃着……

从此,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和大姐长相相似的齐耳短发的漂亮女人,我的目光总要追逐着人家,一直追逐到很远很远……”

在作家的心底,她的大姐还活着,一定活着!这——只有那些曾经失去至亲、挚爱的人,才会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钻心的痛!

他用朋友的诗献给读者,实际是献给他自己:我不敢在纪念碑广场走过/在每一块方砖下/都有一个长眠不醒的灵魂/怕踩疼了他们……

愿庆洲有所慰藉!

愿心灵受伤的唐山人有所慰藉!

 

为唐山大地震40周年而作

2016728  钟山

 

人们5年前没有忘记,今后、永远,也不会忘记

 

说明:本文图片来自网络(无法确定权利人),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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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勇

李尚勇

221篇文章 2年前更新

现实制度问题研究学者、《人口困局》和《大地震临震预报的曙光》作者。 近些年以经济类现实制度问题为主要研究方向,有10多篇研究报告发表在各类高层“内参”,数十篇学术论文发表在《农业经济问题》、《中国改革》等学术期刊和专业报纸。中国改革网、光明网和中国改革论坛网(曾)为作者辟有个人专栏,财新网和财经网特邀作者开博。 作者拟出版“制度困局三部曲”,已出版《人口困局——中国能否承受人口之重》(中国经济出版社2014年1月)和《大地震临震预报的曙光:求解地震预报的制度困局》(东方出版社2018年7月)。《求解三农困局》(待出版)。 邮箱:lsyongs@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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